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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、“一滴何曾到九泉”

我们干活儿时,用铁锹掘地,地下常发出空洞的声音,这就是说触及到棺材盖了。遇到这种情况,必须把棺材挖出来,以免影响果树生长。我们小组全体人员要齐心协力才能办到,因为有的棺材木料又厚又硬,全是好木头,要花很大气力才能将它撬开。每当棺材被撬开一条缝隙时,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棺内张望,但所有的景象都一样,一副骨架安静地躺在里边,头发仍然贴附在头骨上,但用铁锹轻轻一碰,头发便脱落了,再碰一下衣服,衣服立刻散落成灰尘;有些棺材里还有一些随葬品。
一天下午,我们挖出一颗头骨骷髅,脸上的肌肉早已腐烂,下颚以不见踪影,只有一排上牙。李波把嘴里叼着的烟斗抽出来,开玩笑地说:“你也抽一口吧!”便用烟嘴捅了一下那骷髅的上排牙齿,然后,又把烟斗叼在自己嘴里。我提醒他说:“嘴斗碰到死人嘴了,你还不觉得恶心?”他笑着说:“忘了那是死人了,没事儿!”接着,他不以为然地把烟斗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,就又叼在嘴上。
农场直至文革初期就再作为墓地使用了。土葬已被禁止,开始实行火葬。我发现棺材里最不易腐烂的物品就是厚的尼龙袜子。有一具尸骸的一切软组织和身上的所有穿戴都早已腐烂,但脚上那双绿色的厚尼龙袜子尚完好如新。我捡起一只袜子,用双手把它向左右拉开,仍很有弹性,把袜口朝下抖了几下,从里边掉出一些小骨头节和几片趾甲!。
中午大家排队盛饭时,我绘声绘色地跟旁边人聊着袜子的事儿,突然有个女生冲我高声嚷着:
“别再说了!你还让不让人家吃饭!太恶心了!”她眼中闪着泪花,看来她气极了。我赶忙向她道歉,周围人都盯着我,并问出什么事了,场面很难堪。我说了很多好话,那女生才罢休。为此,有人到领导那里告了我的状。领导找我谈话,并提醒我,以后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令人恶心的事情。   我们的食堂门口有好几块刻有漂亮铭文的石碑,每天中午和晚上,那些石碑上坐着很多光着膀子的小伙子手捧饭盒,往嘴里扒拉饭菜。
有一天,大家干活时发现一具很精致的黑色棺材,看上去很新,就像是前几天才下葬似的。大家既好奇又兴奋,不顾劳累,七手八脚地将棺材启开。棺材被撬开后,发现里边有很多古老的小玩意儿,其中有漂亮的戒指、项链和手镯,还有几枚银元。所有的东西都被污泥包裹着,难以保存的物品都已腐朽,只有黄金制品永远闪耀着美丽灿烂的光芒。这些玩意儿耀眼夺目,惹人喜爱。金钱和财宝成就了很多人,却同时也毁掉了一些人和他们的家庭。
棺材里的尸骸被铁锹抛向地面,有人开始跳进棺材去拾取那些小东西,我对棺材旁一块漂亮的汉白玉石碑发生了兴趣。碑文大意说:棺材里的人叫李翠香,生前是北平华清馆的青楼女子,卒年21岁。
很快,农场管理员赶到了,他警告大家:地下的文物都归国家所有,私吞文物属于违法行为。大家很不情愿地把手
里的玩意儿都交了出来。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》第一章第四条规定: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,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,属于国家所有。
我暗自思忖着,这位李翠香生前一定美得如花似玉,而且拥有那么多财宝,但她幸福吗?我今年也21岁了,可我还活着。如果她没死,现在也该有八十多岁了。忽然,我觉得人生太短暂了,文革一闹就是十年,人生才有几个十年呀!
真所谓:花有重开日,人无再少年!
刚刚过去的十年,大家什么也没学到,什么正经事儿都没做!我们在生活中,到处都熙熙攘攘,匆匆忙忙,感觉不到光阴流逝,然而猛然回首,才觉得岁月如梭,光阴似箭!在这场文革中,很多人忙于应对各种人情世故,溜须拍马,瞒上欺下,被累得透不过气。大概只有来到此地才算是真的远离世间恼人的是是非非,最终摆脱了世俗的羁绊,人间的一切爱恨情仇才得以烟消云散。在此最终达到“人人平等”了。
我环顾四周,繁花似锦,五彩缤纷,空气中弥漫着沁人肺腑的芬芳,使人心旷神怡。眼前的景象多么美好,这是生活的一部分。人们好像不大愿意谈论死亡,但谁也无法逃避它。我们还活着,就要尽情地快乐,谁也无法预知第二天会遇到什么事,天下又会发生什么事!就像那场唐山大地震,事先谁也不知道,生死之间的距离也许只差1毫米,生死之间的时间只相差1秒钟!
有些地方并没有开垦为田地,仍然保留着破败墓地的景象,荒凉、可怖,让人感受到南宋诗人高翥曾用诗句对墓地与对生死态度的描述:
南北山头多墓田,
清明祭扫各纷然。
纸灰飞作白蝴蝶,
泪血染成红杜鹃。
日落狐狸眠冢上,
夜归儿女笑灯前。
人生有酒须当醉,
一滴何曾到九泉?
我们应该热爱生活,珍惜生命,珍惜眼前的一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