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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、北戴河的夜晚

7月份,北戴河的夜晚很凉爽。每天晚上,我就拿着笔记本,坐在楼门口的竹椅上值班,将当班期间发生的事情记在本子里。有时,我还会绕着小楼转几圈,看看是否有异常情况。小楼靠阳台的这面墙,从上至下都是玻璃的,我常看见史密斯夫人伏在灯下写作。后来我才得知,她在编译即将在国庆节时发表的英文社论。
夜晚的北戴河,星空异常美丽,月明星稀,又大又亮,简直要掉下来似的。空气清新湿润,微风习习,令人沉醉,树叶的瑟瑟声配合着远处浪花拍击礁石的声音,真像一部悠长的交响曲,一直演奏到天明。
这里的风景宜人,阴天时,大家的心情也会随着阴沉了下来。楼里有一把公用雨伞,荷赛先生总喜欢把伞拿回自己的房间。我只好多次敲开他的门,用英文或法文对他说:“对不起!” 然后,我拿起雨伞朝他晃晃,以表明我是来要伞的。何塞先生马上明白了,向我作个鬼脸,吹声口哨,示意我把雨伞拿走。可到了第二天,雨伞又跑到他房间去了。于是,每天我都要上演敲门、要伞的游戏!
雨后的北戴河,太阳从乌云中慢慢显露出来。大地、山岗、海洋变得更加干净、美丽动人;浓厚的雾气渐渐散去,渔船上的点点白帆纷纷竖起,向远方驶去。无数只勤劳、勇敢的海鸥盘旋着、呼啸着,为渔民们加油、助威!
雨后的夜晚静谧、迷人,金色的星星在天空中闪耀着,凉爽、带有微微咸味儿的海风习习吹来,树叶发出“沙沙”的响声有点像炒菜炝锅的声音。远方,海面上的轮船发出阵阵汽笛声。偶尔,会惊醒几只正在树林中歇息的小鸟,它们“啾啾”哼叫几声便又接着睡去。只有远处山坡上的总服务台依然灯火通明,那里有个俱乐部,客人们喜欢在那儿看电视、阅读书报、玩扑克、闲聊等。俱乐部有时还为客人放映电影,还有一架钢琴供客人弹奏。
尼班克夫人
我负责的小楼里,年纪最长的大概是尼班克夫人。老太太非常有趣,她明知我不会讲德语,可每次见到我时,却喜欢滔滔不绝地用德语跟我聊天。我只好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,摆摆手,向她表示我听不懂。我只会说几个德语单词:“你好!谢谢!不客气!吃饭!再见”等等。可夫人仍不停地说着,根本不理会我的暗示。 
每天早上,我会用德语对尼班克夫人说:“古得摩根(早上好!)”,她总是显得非常高兴,用异常响亮的声音答道:“古得摩根!”最后的音节,她故意拖得很长,好玩极了。
一天上午,我和小董、月娥、月玲等人像往常一样,坐在井边聊天。我们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尼班克夫人,她正在阳台上看书。我告诉大家,夫人问好的声音特别响亮。月玲提出现在就想听听,我说:“你们等着,我有办法。”便回到楼里,提了一壶热水,朝尼班克夫人房间走去。我先敲了敲夫人的房门,里边传来夫人的声音:“青斤!(请进!)”我推门进去,先将水壶放在房间的茶几上,然后对夫人说:“古得摩根!”她马上答道:“古得摩根!” 那简直像喊出来的音节!顿时,楼下传来一片笑声,夫人莫名其妙地朝楼下看看,不知发生什么事情,我忙忍住笑,向夫人道了声“再见”,就退了出来。
后来,尼班克夫人的翻译告诉我们,夫人的腿疾是在她21岁那年,参加一次滑雪比赛时摔坏的。那次意外后,尼班克夫人一直没有结婚。我们听了,很同情她,月玲很后悔拿夫人开玩笑,我们衷心地祝愿夫人度过幸福的晚年,我暗下决心,一定要把夫人照顾好!虽然,按照西方习惯,应该称“尼班克夫人”为“尼班克小姐”,但私底下大家都喜欢称她为夫人,觉得“夫人”好像包含着更浓厚的敬意和爱戴。
小董的楼里还住着一位英俊的英国小伙子,名叫彼得,他样子非常像小说《牛氓》中的主人公亚瑟,背地里大家都叫他牛氓!
荷赛先生
荷赛先生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。1936年,在反西班牙独裁政府的战斗中,荷赛先生所在的游击队打败了,他受到政府军的通缉,荷赛先生携妻子逃到法国。在那里,他们生下一个可爱的女儿。后来,荷赛得知中国共产党在大陆夺取了政权,他马上决定前往中国,但他的妻子坚持去美国。最终,他们分手了,可爱的女儿也被妻子带走了。荷赛先生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中国,从此再没离开过,而且始终没再婚。
荷赛先生的故事深深打动了我。我在想,如果我遇到荷赛先生那样的抉择,我将如何面对呢?荷赛先生始终乐观而自信,总是给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,我真钦佩他!在心里,我向他致敬!祝他永远健康、快乐!
魏露诗夫人
住在3号房间的魏露诗太太是位脾气古怪的老太太。有一次,月玲唤一个欧洲小孩的名字,英文发音不太准确,老太太听到后立即把月玲训了一顿。接着,她反复、不厌其烦地教月玲如何正确发音,直到月玲发音准确后,才允许她离开。
我也厄运难逃!原因是我提前打开了楼道灯。那天傍晚我开灯时,窗外的天空还没完全黑下来,结果被魏露诗太太撞见了。她瞪着那双闪闪发光的小而蓝的圆眼睛,用异常响亮的声音教训我:
“咱们国家是一穷二白的!不管什么,一点点也要节约!你是怎么学习的?毛主席教导说:要节约闹革命!你知道吗?!”她说话的同时,还使劲地跺脚、挥手、耸肩,动作非常多,简直就像一套快速太极拳,搞得我眼花缭乱。
“知道,我知道。”我像个罪犯,低下了头。
“那你为什么还浪费电?”她盯着我,眼睛直放光,很刺眼。
“我以后一定注意节约!我一定改正!您监督我好了!”我赶忙说道。我在心里说:“服了,我服您了!”
“哎,这就对了,快把灯关上!” 等我关好灯,老太太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。
小董也领教过魏露诗太太的厉害。一天,小董在楼外值班时,闲着没事就蹲在地上吓唬一只正在散步的胖蛤蟆,刚巧被老太太看到了。老太太当时坐在阳台上打字,她看到小董吓唬蛤蟆,立即愤怒地站起身,用以前批判我们掏鸟窝的语气喊道:
“住手!你要活,它也要活!你别再吓唬它!”
“唉,我没打它!跟它闹着玩呢!”小董垂头丧气地说。那只胖蛤蟆趁机高高兴兴地爬走了,我在旁边看了笑起来。老太太看见我笑了,又冲我来了:“你笑什么?是我错了吗?你也应该批判他一下!”老太太显得异常严肃。
我赶忙说:“不,是小董错了!是他错了!”
“就是嘛!小董没理嘛!”老太太又认真地说到,然后重新坐下,继续打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