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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合格的服务员

在宾馆工作时,每天早上8点至8点半是政治学习时间,学习形式是班长指定一个人读报,其他人认真倾听。然后,大家讨论,轮流发言谈体会,检讨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。但是经常说着说着就谈到油盐酱醋柴去了,因为这时的生活都很窘迫,最好的情况就是能吃饱饭,吃好点,仅此而已。不敢有更多的奢望。
我们当时还成立了互助会,顾名思义,就是互相帮助。每月发工资后,大家自愿地捐出一点钱,几角或一两元钱,用一个银行帐号把钱存起来。如果有谁在生活上遇到困难,需要用钱时,可向互助组申请救济。但一直以来没有人提出过申请,人们情愿独自承受和克服困难。只有一个同事因父亲突然去世需要办丧事,才申请过一次补助。后来再没有其他人提出过申请,大家都很诚实守信,没有人会编造理由来骗取互助会的钱财。
    在宾馆里,打扫房间卫生很累人。那时还没配备吸尘器。进入房间后,通常先用扫帚把地毯扫干净,灰尘夹杂着细小的纤维漂浮四散。下一步是用油墩布擦地板、床下、桌下,无一遗漏。接着,用抹布擦拭家具,家具的四周、前后都要擦到,要达到一尘不染。然后,整理床铺,换床单、被套、枕套是经常性的工作。最后一项是打扫卫生间,这是最累、最脏的活儿。我先用碱面和去污粉的混和物,擦洗脸池、澡盆、水龙头及瓷砖墙,不能留下丝毫的水滴痕迹。刷马桶时,要带上橡胶手套。先将马桶里的水保持到最低水位,也就是用专门刷马桶的抹布将水赶下管道中去。然后撒一些火碱与去污粉的混合物,再用特殊的抹布使劲地擦拭,连下水口的拐弯处也要擦到,而且不能留下尿碱。干活弯腰时间长了,我感到腰酸腿软,不得不蹲着,实在坚持不住就跪着,那姿势简直就像抱着个大碗在喝稀粥。有时,马桶里的脏水会溅到脸上,我就一歪脖子,一耸肩,把脸上的脏东西顺势蹭在肩膀上,双手仍不停地继续干。待卫生间全部搞干净后,摘下手套一看,两只手变得又粉又白、又湿又皱。长时间带橡胶手套,手很不舒服,后来干脆就不带了,直接下手刷马桶。干完活后,用药皂多洗几遍手就行了。领导检查工作时,也绝不含糊,每次都认真地把手伸进马桶摸摸,感觉一下是否干净。
    我当时特别珍惜这份难得的工作,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干好。我觉得很多人正在农村劳动,条件比我艰苦得多;还有很多人根本找不到工作,正发愁呢!我必须坚持下去。可惜,天不随人愿,我的股骨头坏死发作了,它暴露出我不是一个健全的人,每次过度劳累后,都会感到一阵剧痛。走路时,也一瘸一拐的,既难受又难堪。剧痛时,我就坐下来暂时休息一会儿,我的工作不能指望别人干,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工作,都很忙。我不想成为班组的负担,只能强忍,不能怨天尤人,自哀自怜。自然界有个不变的法则:物竞天择,适者生存。国际歌中唱道:“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,也不靠神仙皇帝……要靠我们自己!”我尽量把本职工作做好吧!
    在宾馆里工作一般为三班倒,工作时间为:白班,上午8点至11点,中班,下午5点半至晚上11点,早班,早6点半至中午11点。没有班的时候,我就回到宿舍躺在床上休息,好朋友Black就趴在枕边,对着我打呼噜。每次离开宿舍上班去,它都会“喵、喵”叫着送我到门口。
有时,服务员们轮流值夜班,吃饭和睡眠时间都很不规律,日久天长,我觉得胃很难受、失眠,浑身不舒服。值夜班时,到了凌晨三、四点钟,人会觉得又饿又困,又恶心。
有一次,一个日本客人让我早上5点叫他起床,他要赶飞机。结果,我在大堂的沙发上打盹,困得不行,就拿起值班室的闹钟,将闹铃调到5点正,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。等我醒来时,只见那位客人一手拎着箱子,另一只手拿着上衣和领带,站在我面前,用日语责怪我。他好像没来得及洗漱,我一下子跳了起来,抱起箱子陪着他冲到楼下找出租车。那位客人一边系着领带,一边用汉语说:“镇静、镇静!”
后来,我仔细地看了看闹钟,才弄明白:闹钟早就停了!
送走客人后,我一连几天情绪不好,深感对不住那位客人。下次再值班时,我就用一个小半导体提神,可是快到11点时,所有电台的播音员都说着同一句话:“各位听众们,再见!” 然后,所有波段都发出“沙沙沙”的声音。
    有一次,我值夜班时停电了,我拿着蜡烛在楼道里巡夜。突然,眼前出现两排白牙齿,它们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闪闪发光,吓了我一跳。我定睛一看,原来是一位非洲客人,他问我哪儿还有啤酒卖?我说:“没有了,明天再喝吧”。他失望地回房间了。
最能喝酒的是日本客人,他们每次喝酒必喝醉,每醉必倒。有时,客人离开宾馆时,会扔掉一些看过的书报、杂志,我们时常拿来翻阅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发达国家繁华都市的夜景:灯火辉煌,霓虹闪烁,街道上车流滚滚,真是壮观无比!这让我羡慕不已,心里想,什么时候北京的夜景也能如此漂亮、壮观,也有那么多的汽车该多好啊!可惜,到了晚上10点,北京已夜深人静了,如果还有声音,那就是电报大楼楼顶上发出的钟声。如街上还有人行走,多半是巡逻的工人民兵,他们胳膊上戴着红袖标,手提棍棒。
......30年以后,北京真的繁华似锦,车流滚滚了!可是车里的司机们却心烦意乱,你挣我抢,互不相让,甚至拳脚相加。奔驰、宝马看不起奥迪,奥迪欺负捷达,捷达挤兑夏利,夏利吆喝自行车,骑车人则趁夜深人静用锥子扎汽车轮胎,或者用钉子划车漆,还有往机器盖上抹屎的。循环往复,好不热闹!此是后话,非本文内容,不必多说。
有一天,我得到了一张变了形的唱片,表面象丘陵一样高低不平。那里面都是日本著名的轻音乐。可是我没有电唱机,便找到我家的一个好朋友。他的父亲是著名京剧大师程砚秋,他家有电唱机,而且自己动手制作的音箱效果很好。我们听那些乐曲时简直陶醉了!小提琴的声音就好像是从宇宙中传来的,优美动听(其实就是后来所说的电子乐)。唱针随着不平的唱片的转动而上下起伏着,我陷入了神话梦境,简直惊呆了。我们还将这些音乐录入了他的录音机,保留下来。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,会修理各种电器、手表等等。
    有一位欧洲来的客人,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,或者水土不服,进了客房就无力地躺在床上。脸色灰暗,眉头紧皱,显得很是难受。看到他这个样子,估计是有轻微的中暑现象。我也没别的药,就拿出自己的风油精。先让他闻闻,然后滴在我的手指上,在他的太阳穴和前额涂一些。他眨眨眼睛,
体会了一会儿,感觉很舒服,笑起来。看到他好转了,我也很高兴,就将风油精递给他,并用英语说:“For you”。之后就转身离开去做别的事情了。下次再遇到这位客人时,他拦住我,从钱包里抽出好几张外国钞票,往我的手里塞。我的英语说不好,只是执意拒绝他的谢意。最后,他让步了,对我竖起大拇指,表示诚恳地夸奖。
我还发现,有些外国人穿着棉布制作的服装,便对小曹说,他们那么富有,怎么还穿棉布的衣服呢。小曹说,这个你可不懂,在外国,棉布比料子、咔叽、华达呢、榨蚕丝、的确良贵重得多。有钱人才用棉布呢。
七十年代中期,经常有日本青年旅游团入住友谊宾馆。为了省钱,他们带来了中国多年以后才有的方便面,时常在房间冲泡并食用。当时我们对这种面条感觉很是新奇。日本游客告诉我们,这种面条是一个日本人在多年以前发明的。
我们除了早上安排政治学习外,还利用下午的空闲时间开会。会议内容很丰富,包括赛诗会,要求每人写一首赞美文化大革命的诗,而且要在大会上朗诵。大家比赛,谁写得好,就会得到赞扬。我将一首革命歌曲的歌词当作我做的诗,想蒙混过去,希望他们不会发现。因为我没正经上过几年学,根本不会写诗。那歌词的主要内容就是:
“文化大革命!就是好!嘿!就是好呀,就是好!就是好呀,就是好!嘿!就是好!就是好呀就是好!”但是,我刚念完,他们就听出来了,并嘲笑我。这属于早期的作弊吧。
实际上,这时已有人在私下开始表示对文革的不满情绪了。那些敢于公开说心里话的人往往遭遇到不测,如遇罗锦、张志新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