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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、恢宏壮丽的沂山

我渐渐习惯了在山东的生活,但就是学习跟不上,每天听老师讲课,就像听天书,感觉非常吃力。有时,我就旷课,到废弃的煤矿厂房里玩耍。那时,我虽然已开始腿疼了,但仍设法爬上房顶,寻求探险的刺激感受。那些巨大的厂房可能是用来存放大型机械设备的仓库,窗户非常高。每天黄昏时分,就有很多野鸽子来此过夜。干校附近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,我们当时只知道山东有泰山、大名湖、趵突泉等著名景点,可惜,那些地方离我们这儿太远,去不了。最近的地方有曲阜、孔庙。干校很多人骑自行车就去了,可我腿疼,哪也不能去。
    北开的哥哥木开从北京来干校玩儿。那段日子,他既不能上学,也没有工作做。木开是个喜欢旅游的人,他找了张山东地图,发现了一处离我们很近的好地方—沂山。从干校附近的程家庄,乘火车三站地就可到达沂山。我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就马上行动起来,每人带了几块钱和一点儿全国通用粮票就出发了。木开腰间还藏了一把刀子。他说,万一遇到坏人可抵挡一阵。我想,随身带个家伙的确比较安全、保险。坏人之所以猖狂凶残,就是因为好人手里没有用于自卫的家伙。如果好人有武器,坏人就不会得逞了。但每当想起自己制造的那支火枪,就心惊胆战起来。
    我们下了火车,沂山就呈现在我们眼前,远远望去,沂山雄伟壮丽,高耸入云。我们穿过大片的果园,此时,正是苹果花和梨花盛开的时节。我们边走边唱着苏联歌曲《喀秋莎》。很久以来,所有的外国歌曲都被确定为黄色歌曲、靡靡之音。《外国名歌二百首》也列入禁书,必须加以批判并烧毁,取而代之的是《革命歌曲大家唱》。除了《喀秋莎》,还有《山楂树》、《小路》、《三套车》等等,这些歌曲悦耳动听,脍炙人口,能穿越时空,把那些五六十年代的人们带回到过去的美好时光。那时,收听外国广播也是有罪的,被称为收听敌台广播。
此时,四周无人,风和日丽,我们俩敞开嗓子反复高歌。这些歌曲使我们精神振奋,刹那间好像自己变得高大健硕、力大无比,优美的歌曲使我们暂时忘记这疯狂的年代。这里的农民没大搞什么运动,也不像城里人那样疯狂。如果农民也搞运动了,谁来种粮食呢?八亿人民吃什么!
终于,我们到达了山顶,这里有座破败的古庙,看上去非常古老,依稀可见其当年宏大的规模与壮丽。但不知那些曾经前来顶礼膜拜的善男信女们如今何在?我们俩趴在陡峭的悬崖边向下看,突然发现有一对恩爱的老鹰正悠闲地在我们的眼皮下盘旋着、嬉戏打闹着。老鹰忽而相对转圈,忽而钩住彼此的爪子一起自由落体。据说,老鹰比人类更忠实于自己的配偶,它们是自然界中最出色的飞行员。我们看了一会儿,又仰面朝天,看着高远的天空中,棉花般的白云慢慢飘移着。此时,微风拂面,和煦的阳光普照群山大地,四周静寂无声,人迹罕见,鸟语花香,我们宛如身处天上人间。再看那对老鹰悠然自得地玩闹着,我在想,老鹰的日子真好,它们不知人间正大闹文革,不知忠良被陷害、不知人世间充斥着尔虞我诈、阿谀奉承!
    接下来,让我们深感意外的是沂山附近没有任何饭馆和商店!我们又渴又饿,出门前只吃了几口早饭。由于我们过于贪恋山上的美妙风景,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,耽误了返回程家庄的火车。正当我们在烈日下饥渴难忍之时,突然看见前面有一块凹型的大岩石中,存了些雨水,我们立即高兴地跑上去,跪在那摊雨水前,捧起来就要喝。再细看看,水下岩石表面布满了青苔,水面上下翻滚着各种小虫子,它们在不断地漂浮着、沉降着,好像是孑孓。还有一些蚊子不时在水面上起降。犹豫了片刻,我们还是忍着饥渴朝山下走去。好不容易走到车站,一打听才得知,只剩下最后一班火车,且半夜才开来。我们询问哪里有卖食物的,回答是否定的!连商店也没有。我们只好向车站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讨水喝,他们对我们很冷淡,只说后院有水缸,自己喝去吧。来到后院,我们发现有三个大水缸,不知缸里的水存放了多久,水中漂浮着火车烟筒里冒出的黑灰。这回,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,拿起大脏舀子“咕嘟、咕嘟”喝了个痛快!
    落日余晖散尽后,我们饿着肚子,坐在候车室的地上,背靠墙壁等着火车。整个候车室大概只有20平米,没有电灯、没有椅子,什么都没有。
不多时,进来一位提着个大篮子的老奶奶,她戴着一条硕大的头巾。鼻子尖尖的,下巴向前撅着,稍微有点驼背,那样子特别像西方童话故事里的骑着笤帚满天飞的老巫婆。老奶奶走进候车室,从容地坐在地上,她很了解这儿的情况,显然她是本地人。最让我们羡慕不已的是,老奶奶从篮子里抓出一把炒花生米,然后用手指漫不经心地搓开花生那层粉色的薄皮,一粒一粒仔细地咀嚼着。空气中立刻飘散着炒花生米的香味,清脆的咀嚼声响彻小小的候车室!老奶奶的牙齿可真好!我们这会儿已饿得心发慌,我对木开说:
“咱跟她商量商量,让她卖给咱点儿花生吧!”
“不行!”木开严肃地说,“这属于投机倒把!”
就这样,我们在黑暗中,听着、嗅着,形影相吊,情景
凄惨,简直难以描述!当时,我真觉得那咀嚼声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音乐!此刻,我们再也没气力高歌《喀秋莎》了,那老奶奶吃够了,说了一句:
“等火车来了,你们就叫醒我!”便坐在墙根下,伸直双腿,低着头,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。我从侧面看去,她很象一个“也”字。功夫不错。
木开一边抽烟,一边慢慢地吟诵着不知是谁编的诗词:
“人吃桑葚甜如蜜,蚕吃桑叶吐丝麻,桑皮造纸人人用,桑木雕工......”
“早清痰,晚催眠,解馋,解懒,解腰酸......”这好像是赞美抽烟的歌谣。后面还有增加国民经济收入的好处。
    终于,我们盼望的“救命”火车来了!可乘警对我们表示出怀疑,他看我们既不像本地人,又没有行李,便盘问我们从那里来,到那里去;并仔细检查了我们的车票,也没发现什么破绽。待我们说明情况后,他命令我们站在原地,不准到处走动,就离开了。等火车到达程家庄的时候,乘警又出现了,他一直盯着我们下了车才放心。
当我回到干校家中时,看见桌上摆着妈妈特意为我准备的馒头,而且还是馒头夹白糖!我乐坏了,这可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!也许是饿过劲儿了,我刚吃了一口就觉得恶心,实在无法享受这难得的美味了!